云南沙溪,是个距离大理需要驱车3个小时山路的古镇。因为足够远离尘世,这一两年来,陆陆续续有年轻人到这个古镇去定居。做植物染、酿酒、玩音乐、做古着、开瑜伽班……年轻人们聚在这里,享受着宁静、慢节奏、又有左邻右舍社区感的新乡村生活。也因为足够偏僻,疫情似乎放过了沙溪,人们甚至不需要做核酸。
你还记得那篇来信么?26岁的阿绵经历了4年的蒲公英式飘荡后,已经在沙溪住了半年多了。这是她的一封新的来信。写了写她和她的新邻居们,在沙溪“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他们在沙溪,认真生活,也认真发呆。
这是「后浪研究所」收到的第6封后浪来信。
撰文|阿绵
厌倦了在路上的新鲜感,
我决定“扎根”沙溪古镇
2021年的时候,我成为了一名数字游民,开始了在全国各地旅居的生活,做着一份线上的工作。去年9月份我来到了大理。
我来到大理的第一天,就剃了光头。在大理生活的两个月里,和朋友驱车在附近的各个古镇旅行。我们去了巍山、西湖、沙溪等很多个周围的小镇,唯有来到沙溪的时候,我突然仿佛仿佛感觉自己去到了一个被时间遗忘了的地方,也仿佛这个地方自己曾经去过。
从大理(自治州)到沙溪,驱车需要三个小时蜿蜒山路。或许是因为它作为古代茶马古道最后一个城镇而自带的某种“远离尘世”的倔强,才让我对它格外情有独钟吧。
沙溪古镇中心
那时候的我躺在沙溪古镇古戏台的旁边,望着云缓缓地从澄澈的蓝天中飘过的时候,突然在脑海里跳出了这样的问题:人的一生中有那么长的时间,忙碌与工作或许填充了生命里60%的时间,而偶尔让自己停下脚步,在这样一个地方放空或是虚度时光,会不会是一个能够全然与自我内心相处的机会呢?
21年10月结束了大理的旅居生活后,我又一次上路了,期间去了新疆、海南的不同城市。今年5月份,我兜兜转转又一次回到了云南,那时候我开始重新开始真正思考“自由”对于我的意义。大学开始到间隔年,我一直在不同的国家旅行、打工度假,那时候我以为我想要的自由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挣够钱就上路的自由。在大理生活一个月的时候,我和朋友躺在洱海边的草地上,我说:“我又忍不住想要出发了,这个地方似乎开始让我丧失了新鲜感。”他却突然问我:“你为什么没有留意到面前在钓鱼的老爷爷,他为什么日复一日都坐在这里钓鱼?面前的草地,它们不是日日如此,明天的它们又是另一番不同的样子。”
我突然仿佛被点醒了。有的人在追逐金钱,有的人在追逐名利,有的人在追逐自由。而我在疯狂追逐一种所谓的新鲜感,以至于忽略了身边每一刻都在变动着的人和事。
我意识到,我被自己所以为的自由束缚了。
我也开始反思,自己永不可能持续存在于一个有利于自己的环境中,万事万物皆是无常,唯有自己拥有反脆弱的能力,才能让自己变成一根坚韧的弹簧应对周遭一切的改变。因而,我选择了那个去年让我第一眼就惦记上的城镇——沙溪扎根落地,让自己真正沉下心来生活几年。
从五月至今,我已经在大理的沙溪古镇生活了半年了。
在沙溪,我租了一个1000多平米的小院,小院在古镇上,我们租了其中四个房间,一个月的租金在3000多元,小院可以一个月一个月地续租。院子里有好几棵果树,不同的季节我们可以吃到不同种类的水果。前院和后院都有一大片菜地,在那里种满了自己喜欢的蔬菜和水果。
在这半年了,沙溪逐渐给到了我一种更加温润的感受与体验,较大理这里更加宁静、慢节奏,人与人之间也更加有分寸感。每个常住于此的新村民都有着自己的生活节奏,大家互不干扰,但却又时时联结。
我每天在认真做的事就是生活,还开放了剩余的房间给来到沙溪想要体验在地生活的小伙伴一同居住。在陪伴大家过程中收取的住宿和体验费用也基本覆盖了我日常的生活费。
生活中我们一起采摘种植蔬果,去森林里摘柿子做成柿漆用来染衣服,很多时候难以想象,大自然里的植物竟然能够让衣服呈现出如此不同的缤纷色彩;去山上采蘑菇,将蘑菇做成天然的蘑菇酱……
如此一来,对于食物本身,我便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去观察它们,去品味它们,去感恩它们;而对于从大城市来到这里的共住小伙伴来说,放慢自己的脚步去生活,好像头脑也逐渐变得更慢了下来,但是内心的声音反而出现的更多了。
常常记得曾经在新西兰打工换宿时遇见的对我影响很深的屋主,他告诉过我“每天清晨醒来时你都要感恩,因为今天的你又能看见太阳。”当我自己去到田里浇灌蔬菜,才真正地感知到每口自己吃到的饭菜,需要经过那么多流程,需要那么多人付出努力和汗水才能够获得的,也正因如此,才会常常怀持感恩。
我的确彻底躺平了,甚至不再做之前的线上工作,但奇怪的是我的生活品质竟然没有降低,反而更高了。
每天能够吃上自己种的蔬菜水果,穿着自己染的衣服,一切都没有变得更糟,我过上了一种极简的生活。我想,“断舍离”本质上应当是人的价值观的外在显化,当你的内在更加简单了,生活自然不再需要更多东西了。
我曾经以为自己无法接受没有新鲜感的日子,可是在这里生活的这半年以来,我每天看到的晚霞与夕阳都是不同的颜色。
为什么到了这,
我们再也不想走了
近几年来在沙溪定居生活的新村民越来越多了。
沙溪最初更多是被国外的旅行者们发现与探索到的古镇,近几年,国内也越来越多的游客开始找到了这里,需要从大理驱车三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达,因此人们来到这里总是“甘愿”放下自己手头的一切静下心来好好游玩与感受。
有个朋友说,一个地方晚霞的颜色是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所决定的。这几年陆陆续续来到沙溪村子里生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了。
以沙溪古镇为中心,附近有十几个村子向四周扩散开来。想要寻觅一个更安静的居所生活,镇上长住的年轻人更多的向村子里搬迁,大家都纷纷在沙溪附近的村子里找一个舒适的院子长租10-20年自己做改造,院子通常都带着几块菜地。
生活在这里的年轻人都似乎过着一种悠然见南山的隐居生活。
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与我一般大的年轻人,在沙溪,他们大多也并没有做着互联网上的线上工作。有人在这里酿酒,有人会在自己的小院里放一个大染缸做植物染,有人会在村子里的后山上教学生瑜伽课和绘画课,也有人将自己的小院打理成了一家村子里的小小咖啡厅,还有人在这里玩音乐、做古着……大家都做着形形色色的工作,所谓不上班,只是在做着自己热爱的事情,并且享受着每一日多出的大把时间放空发呆或是在自然里游走与感受。
在沙溪生活的人们都十分“倔强”。没有必须要几点下班的概念,大家都在午后早早地结束了今天的事情,然后在寒冷的冬天生起一团火,邀上村子里的朋友和邻居们来到家里烤火闲聊或是静静地待在稻田里发呆,什么也不做。
什么也不做,似乎是这里人们生活的一种普遍的常态。
我们拥有各自的生活,也拥有自己的小圈子。
我们常常相约在彼此的院子里吃饭,一起即兴舞动、冥想唱诵、练瑜伽……大家仿佛形成了一种无比相似的磁场。
在沙溪玉津桥附近的草地上露营
这几个月我也陆陆续续的开始采访起身边的朋友,并且将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发到了网上。每个人看似有着各自的理由决定来到这个古镇生活,但每个人想要做的都很简单,那就是回归自我的内在,回归到自然本身,通过与自然的链接回归到与自我的链接。
一位朋友小乔,同我一样,在大学毕业后她一天班也没有上过,甚至大学毕业证都没有拿,但是她在毕业之后选择到不同的城市去体验她想要的生活方式,她甚至与一个朋友不带一分钱从大理徒步到了尼泊尔。她告诉我,当时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她跟同伴用这几十块钱买了份牛排,把手机扔掉,往徒步包里塞了一件冲锋衣和一双鞋,他们就这样出发了。小乔说,一开始出发的那几天是纯乞讨,去农民家里要饭,去饭馆里要饭。后来开始通过干活来交换一些食物。她说,那趟旅行除了教会自己破我执与破我慢之外,还教会了她看见人内心的善良。小乔的人生经历非常反常态也脱离了社会意义上的正常轨道,但是却无限趋近于自己内在真正想要的生活。她告诉我,在自己二十多岁的人生完成这样一场又一场的实验后,她之后的成长轨迹也全然发生了转变。
现在的小乔,已经在沙溪的这片土地上生活了两年了,她的屋子每天都一如既往的整整齐齐,因为她说能量是需要一点点被积攒起来的。人是要开始学习坚持的。如果你是一棵树,就专心的把自己的根和枝干长得健康、长得壮实,而这棵树上能结多少的果子,那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你不用太关心枝芽怎么生长,只需要将所有能力都放在自己的的根系与枝干上就好。
在我倾听小乔的故事时,我意识到,我们都在一个相似的人生阶段里,那就是学着让自己的枝干深入土壤,让它们茁壮发芽。
还有一个朋友影子,她在大城市的公司里上了几年班后,开始逐渐意识到生活的方式并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机缘巧合下,她来到了沙溪间隔年,这两年她在沙溪的一家茶室里工作,在成长的路途上她遇见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那就是成为一名生活整理师。她开始更加敞开与包容,并且愈发的接纳。
她告诉我,身边人对她的影响是最大也是最直观的,带给了她一种一起成长的包容空间。那天我和影子在茶室里聊起她的故事,聊起沙溪的人们,在我们脑海里不约而同跳出的词就是界限感。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选择了一种慢下来的生活方式,而人与人之间如此贴近的情感但又有明确的界限感,让所有来到这里生活的人们都难免放下社会加到自身的框架,静下来感受风的流动,树叶颜色的变化,以及自然万物生长的状态。来到这里生活,好像很难让自己“卷起来”,因为当你来到任何一个朋友的家里,大家只是静静地呆着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你的大脑仿佛一下就松弛了下来,你的全身似乎一下就放松了。
环境有时候对于人的重要性就在于,这里会形成一个独特的场域,人们习惯性的依托于社区感、族群感,而当没有人快节奏生活的时候,我们自然而然的会感受到“躺平"的美妙。
而城市无法带来那样的归属感,甚至无法让他们实现慢下脚步这件事。
有一个朋友告诉我,自己家的村庄也很好,但是并没有如沙溪这里一般的人文环境,人与人之间无法产生那种深度的共鸣感。也有的朋友在全中国兜兜转转了很多年,最后来到这里以后就奇迹般的再也“走不动”了。大家对外界的眼光似乎都并不在意,所有的工作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的评判,也没有彼此造成的群体压力。这一切好像是来到这里就会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意味着大家就不再有忧虑与烦恼。其实,每个人都通过自己的不断探索,拥有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本身能够迈出这样的一步,就已经需要付诸非常大的勇气了。
归隐田园,
会是年轻人的另一条出路吗
由于沙溪的地理位置仍旧较为偏僻,从附近的大理或丽江到达这里都至少需要两到三小时的山路,因此在这里生活这么长时间以来,沙溪都不太为疫情所影响。来到这里的游客们也常常说起“似乎来到这里就像是进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呆了一阵子都似乎忘记需要戴口罩这件事了。”
很多曾经来到沙溪的人也多次问到我“我是如何保障自己的生活呢?”我想,本质上是内在所需的物品会减少,而剩下的一切,当放松下来的时候便会自然来到。
沙溪常常会举办一些在地的市集,比如旧物交换市集以及在房车营地旁的草地上举办的音乐派对市集,大家可以在这样的市集上卖任何自己想卖的东西。每到这个时候,新村民们就会在此大显身手,想出各种有趣的点子来将市集变得更加丰富与有趣。
市集活动的时候,我卖过自己做的番茄乌梅,也卖过自己树上采摘的青梅做成的特调饮料,除了挣钱外,更多的好像只是玩就够了。
当然我也常常做着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那就是不断的书写,记录着我眼中的人们。
自制蘑菇干
生活其实本不复杂,可人们总会把生活变得复杂。
这短短半年期间,来到院子里找到我一起生活的小伙伴们都带着自己在城市中生活的困惑与觉察。他们通常会来这里体验生活一周到一个月的时间,大家从国内不同的城市来到这里,从二十几岁刚毕业的大学生到四十多岁经历过生活不同阶段的人都有。
我陆陆续续地看见了当代年轻群体们的焦虑、压力,而近几年全球的疫情,也开始让大家有更多的时间只能够静下来独处,每个人都开始拥有更多去思考人生的时光,但同样,过去的经历、曾经的创伤、对生命的觉察也一并呈现了。所有的一切,都在一方面促使着年轻群体的觉醒,但另一方面,也带来了很多不安与困惑。
在共住的这段日子里,我像是扮演着一位链接者的角色,让大家在与自然的链接中、与当地人们共同生活的链接中获取更多看见自我的力量。
这段共住的体验,让每个人都更直观的看见另一种生活的可能性,这一切或许在每个人的生活中惊不起任何波澜,但是我想每个人的心中都会开始渐渐放下一些对于原有生活的焦虑感,开始真正思考生活本来的意义。
对于我而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收获到最多的是,我意识到自己需要的价值是能够给他人带来价值,纯粹的利他,让每个人的心底都能够真正的快乐起来。
在剥院子里丰收的黄豆
在古镇上生活了半年后,11月初,我也长租了一个小院,从镇上搬进了村子里。选择住在村子里,一方面是因为村子里的院子相比起古镇上而言价格要低很多,另一方面是沙溪古镇正在逐渐被发展起来,每年假期来到这里游玩的人们越来越多。似乎也是为了求得一片更安静的生活环境,村落里的院子更能够满足大家的所需。我选中的新院子所在的村落,短短半年时间从两户新村民涨到了十几户新村民。
为了找到这个适合的长租小院,我也算是跑遍了沙溪古镇周围大大小小的村落。小院一共200平,租了20年,20万左右(不包含装修改造费用)。这个院子在古镇附近的村子里,它的前面是一望无际的稻田,窗户打开,会听到呼呼的风声吹过麦田的声音。大片大片的麦浪会在一天中填充着我的视野,我热爱这种生活在自然里的感觉。
二楼房间窗户望出去的风景
乡村也不再只是一座人们眼中的孤岛了,它反倒成为了联结人与人之间的桥梁。
这里的土地每天都是干净的,这里的四季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景观。我常常忍不住感叹,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小孩应该是很幸福的。乡村好像不再是原先理解的乡村了,年轻的朋友们在村落里装修改造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咖啡厅,手作坊,来到这里的新村民们创造着独一无二的社区文化。
我也开始学习着重新建立与原来生活于此的村民之间的联系。村子里的当地人都非常友好,本地常有一些有趣的白族节日,我们会与当地人一起参加白族的婚宴,本地盛大的火把节……新村民与老村民之间的链接,也逐渐在这几年间愈发紧密起来了。
而出生于此的旧村民也不断因为越来越多年轻人的到来而发生着改变,曾经的农村建筑装修风格开始发生改变,更多的开始尝试向田园风格的新方式转变。同时这里的包容让人们的生活也变得更加多元与丰富,比如一些村子里不再被需要的老木头与古董都被新来的年轻人捡去,重新翻新一番又是一件大家看到就觉得美观的古着。
大家也都将院子改造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过程中也学习了很多如何改造旧院子的技能,甚至开始自己尝试做起了木工。现在的我正要开始自己去改造这个村庄里的小院,生活又步入了下一个阶段。
我们在村子里改造的小院
改造小院
在许多人的眼中,我们看似放下了一切。其实仿佛也并没有,只是于我而言,这个阶段的内在驱动着我享受生命的当下,享受流动的状态本身。
也或许,过了几年后的我又想要选择不同的生活方式了。但是谁知道呢?如果一切都在变换,那么就顺流而下吧,时间自会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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